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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诚

【楼诚】一字无题处(5)

明诚回到巴黎时仍是大雪,好像这雪下了一整年。他眼前的一切都是原样,噩梦未醒,烟缸的血换成教官的,蜿蜒在雪地里。狙击步枪隔窗震响。

明楼像是从噩梦里走出来,到他眼前:“快走。”

满城密雪碎玉声,耳畔山呼海啸。

“你呢?”明诚惊醒。

包围渐近,几乎可以听到雪地上瑟瑟脚步声。

没想到是这样重逢。

“我命令你撤离。”

 

支援小组终于赶到。

他手里攥着明楼那一颗子弹,直到战斗结束,终于撑不住跪在雪地里。

任务失败了。

 

明诚以为会被惩罚记过,至少难逃一顿家法,但什么都没有,大哥再没提过。

他毕业以后任了助教,按大姐安排接明台来法。

明楼问,走几天。

明诚把新沏的碧螺春摆在书桌上,茶杯上方雾气弥散,“留学生十五天后到港,我会在那之前回来——哎!”

他急忙伸手去接他手里茶杯,上一次被热水烫到的时候明楼把杯子摔碎了。

僵持刹那,茶杯扯翻在手边,桌面一片狼藉,文件的沼泽里漂过茶叶梗。

明诚痛得抽着气,手忙脚乱把纸堆抢出来,“还是我来吧,我的大少爷。”他拦住在一边添乱的人,语气满是抱怨。

明楼看他把纸一张张抽开。

“何秘书接替我在学校的工作,已经安排了。”明诚边整理边说。

“嗯。”

“下周开始有工人来做一日三餐,我嘱咐过不要进书房,但你出门时还是记得锁抽屉……”讲着讲着声音渐收。

一叠讲义中间夹着被印湿的两张信纸。

沾了水,一角的墨渍晕开。

你的信。明楼说。

他殚思极虑写了一夜当然认得,“我寄回家里的。”

“我让人转寄过来了。”

明诚满心疑问,但他不再问。

“为什么用法文写?”

“毕业前,我想……”

“想家了?”明楼截断他的尴尬。

明诚张了张嘴,但说不出话,只点点头。

“想家又不说,把信写的像密码本似的。”

脑中如雷霆乍响,明诚转过身,见明楼微微蹙眉翻着手里的报纸,一页,两页,第三页,折起,叠放膝上。

明诚轻声道,“不敢说。”

“不敢,还是不该?”明楼似是没听清,起身走过去将他手里滴着水的几页纸接过来。

“不该。”明诚闭了闭眼睛,又睁开,心火丝毫未偃,“国难当前理应毁家纾难。”

“行了,那我问你,”明楼语意也有烦乱,“苏共任务那天,如果救援未到,你知道怎么做?”

“我知道……应该怎么做。”

“小聪明都用来对付我,你再这样,我只能申请停你的职。”

“我知道,先生。”他急道,“什么不该,什么应该,我知道,先生。”

没有烧不完的荒火,心灰飞散,自然就尽了。

 

明诚在上海多停了几日。

行程已定,他是不敢耽搁的,无奈小少爷事情越办越多,又有大姐护着,回法日期延了又延。

明台怕到了巴黎被骂,路上拉他作攻守同盟说,大哥要是骂我,就说是大姐不让走。

“大哥不会骂你,”他说,“没按时带你回去,是我事情没做好,他要骂也是冲我。”

明台不屑哼了一声,“我不信,他从没对你发过火。”

“是你没见过。”

“大哥去年回来过你知道吧?”小少爷换上神神秘秘的八卦语气。

“怎么?”

“他上次回来骂了我一顿,你知道为什么?就因为看见你帮我写的情书。明明是你写的,他骂我。”

“不务正业你还委屈了?”明诚转开视线,“我就不该帮你写。”

舷窗外劫灰经眼,什么是正业,什么该骂,他自然清楚。但骂归骂,委屈还是委屈。

 

 

明诚晚归了三日,留学生的船延期到港,幸好没耽误。到家时听见门前一阵发动机的热响,明楼的车绝尘而去,他竟然隐隐舒了口气。

 

明台绕着房子四处看,他站在书房门前讲规矩,“除了这里……”

“我懂我懂,不进书房老规矩”,小少爷不耐烦,“可是你为什么能进。”

“我是为了工作。”他一边开门一边回答,转身把明台的抱怨关在书房外。

检查过抽屉,看见封留给自己的加密信。

展开看了一眼,瞬间僵在原地。

他第一次不肯相信自己的破译,拿了纸笔认真对着密码翻译,断续拼出个句子

——青瓷停止接受任务,无限期弃用。

他的思维也随动作僵住了,但下意识地知道自己不能停。他机械地看了时间,回忆车子离开的方向,计算距离,跑回客厅,拨何秘书电话……

明台有眼色,不多问,只在他出门时追着喊了句,阿诚哥你外套不穿了?很冷的呀。

 

巴黎站,站台靠着到里昂的火车。

明楼提着皮箱——自己带去莫斯科的那个,明诚知道里面哪本书是密码本,他在哪里为自己藏着一颗子弹。

“大哥。”

明楼未应。

“我回来迟了,明台的……”

“明台是理由吗?”明楼皱眉看着他,“因为家事就可以违纪?这个用我教你?”

没一个问题需要答案。

明诚正了正身子。

“我留的信你看了?”

望向长官的视线挣扎一阵,欲言又止。

穿着灰色制服的铁道员催促明楼上车。明楼弯腰提起身边的行李箱。

“为什么?”明诚情急终于说出口,却语意凌乱,“是因为迟归弃用我?还是因为……”

汽笛声在耳畔鸣响。

明楼仍是不动声色,一手提着行李箱,一手放在自己大衣的纽扣上,在步履匆忙的人流中缓缓靠近他,那双墨色的眼睛似是微微笑了笑,明诚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涩,再说不出话来。

“你不是青瓷,你是我。”明楼声音极低,贴近他耳边,“我不在的时候,你就是眼镜蛇。明白了吗?”说完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他身上,再次提起箱子转身上了车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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