彩可夫斯基

楼诚

【楼诚】一字无题处(9)

明诚在书房门外等了一会。

 

穿过特罗卡德罗广场时遇到博览会的记者,他低着头走路,衣领遮脸,一个路过的女记者看见他笑了笑,“德国人还没来呢。”开口烟雾弥漫。

明诚停步抬起头,脸颊有爆炸中留下的伤口。

“如果他们来了呢?”他一直很想问。

“那就离开巴黎,随便去哪儿。”

 

到家时看见明台离开。

屋里暗的,阿诚的脚步机械,同目之所及的每个房间一样没有温度。

他控制不住地想如果大哥牺牲了自己该做什么,但想不到,即使想到也做不到。他从战场带着伤回来,但不是战士。

卧室没有人,餐厅也是。

屋里静得可怕,只有他自己的脚步,呼吸心跳,同仅存的理智摩擦着发出的巨大声响。

 

明诚在书房门外等了一会。

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,但必须等。

“明台?”熟悉的声音从没关紧的门缝溢出来,他推了一把。门彻底坏了。

台灯闪了闪才亮,仍是昏暗,灯绳在明楼手边跳了几下安静下来。

光线摇摇摆摆。

 

“收尾工作做好了?”长官问。

明诚抬起头,脸颊有爆炸中留下的伤口。

他点点头。

好像那是别人的伤,差点丢掉的是别人的命。

“用什么引爆的?”长官又问。

“子弹底火。”

明楼僵了僵,走近看他脸上的伤,“你随身带着子弹?”

阿诚转过脸,这样的答案,军事学院的任何一个教官都会夸他聪明。

“是。”

“你有没有脑子。”明楼的声音收敛而锋利,割伤他的自信,“近距离引爆,你还打算活着回来立功领奖?”

“报告长官,我没打算活着回……”

伤口传来热辣的痛感,心中怒火腾起,让他甚至分不清是不是被打了。

“一身报国有万死。”阿诚话落视线未收,发狠盯着他。

明楼的表情瞬间没了温度,像被偷袭而惨败的战地,一时无力开火回击。

 

“大哥。”他稳了稳声音,“您枪里的第八颗子弹,是留给敌人的,还是留给自己的。”

他心里有把火挡住视线,看不到放肆的后果。

“大哥可以赴死,为什么我不能。”

 

“我告诉你为什么。”明楼单手扣着他肩膀将人拉到眼前,轻蔑沿着他眼中的放肆逆流而上,“有意义的牺牲才叫赴死,你这只能算轻生。”

气急败坏的人抬手格开肩上的手臂,顺势压住拧过去,僵持几秒,新换的衬衣又殷出一片血色。

明楼不反击,好像那是别人的伤,僵持不下的是别人的尴尬。

好像要将能说和不能说的一切,都在沉默中宣泄尽了,才能平静下来。

 

明诚平静下来。

“你能不能少骂我两句。”

“我说得不对么。”

“读书时有先生教过我,”明诚眨眨眼睛,目光在彼此近在咫尺地视线里徘徊,“有所恋,不做轻生。”

“我说的,不对么。”

对又怎样。

不能不恨,不能不爱。每一种渴望都不由己。

不能不错。

 

明诚闻到血腥味,接着尝到,比之前所有无礼的言行更放肆,他俯身隔着染血的湿薄布料,吻他的伤。

这些年所敬仰,畏惧的,赖以为生的道德和信仰,全都变了形状。对的不再是正途,错的不是绝路。

明楼轻轻阖眸叹了口气,看不见伤和吻,只看得到暖和疼。

他单手将他拉进怀里。

这些年欹危独行,各自面对的永夜和妄想,都有了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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