彩可夫斯基

楼诚

【楼诚】一字无题处(6)

明楼做这个决定没有征求阿诚的意见。

无论哪方阵地,都没有过共用代号的先例,但并不是不可能。

谍报工作里共用代号唯一的忌讳是关系亲密,因为这不仅需要绝对信任,也意味着彼此果断的牺牲,任何感情的牵扯都会左右判断。

当年明楼的教官常对他说,我们这种人,最忌感情用事。几天前教官被捕后叛变,在里昂,被明楼亲自安排的行动处决。

他想这件事,做得好,或者不好,都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。要么没有感情,要么没有信仰。

 

若是同时都有,便犯了大忌。

明楼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为情所累——叛徒还没得逞,倒被自己人牵连。阿诚从来藏不住情绪,每一眼都让他如临绝壁深渊,无论哪个方向都摇摇欲坠,他用信仰的绳子束住彼此,或许残忍,但好过沦陷。

明楼只身南下,去里昂参加老师的葬礼。

火车炉膛明火渐熄,他没穿外套,也不觉得冷,只是一时麻木分不清,处决爱和处决性命相比,哪个绝情。

 

葬礼对外称病故,亡者妻子没有到场,姨太太不能入席,亲属席又不好空着,于是对外称到场的是第二任妻子。

有人在私下议论,凭纳妾一条,戴处长也不能收。

明楼听到,在谈话中加进一句,“哦,有身份?”

议论者面带尴尬,转而言他。毕竟是葬礼。

司祭讲西班牙语,参加仪式的多是留法教育界的华人,听不懂。

“明教授”,有人靠近过来压着声音,“这位的身份可不简单。”

明楼侧身看看,是刚才那段谈话中的一位,他并不急着听下文,而是走到牧师身边递了钱在篮子里,才转回来,“自然不简单,从中到西……”

“不不,是说他由红到蓝。”

他神色一滞,似是恍然。

 

明楼来里昂,不只是为了演戏。他只身赴局,赌老师没有出卖自己,为的是弄清楚他到底泄露了多少情报。

活过第一天,按计划,巴黎的行动组会以眼镜蛇的名义发出声音,干扰敌人判断,洗脱对他的怀疑。

 

但没有。

第二天,也没有。

从他离开那日,巴黎站的行动都终止了。

明楼不能直接联系行动组,但知道巴黎出事了。

他打电话回家,明台刚办好入学手续,兴奋地说了很多,他静静应着,最后问,阿诚呢?

阿诚哥两天没回来了。

去哪了?

我不知道。

明楼留了电话,说阿诚回来,让他给我解释。

“你不要骂阿诚哥。”

明楼被噎住,想解释又觉得无力,只在断续的电流声中苍白地应了句“好。”

 

当晚电台恢复正常。明楼没有接到电话,却通过电台接到了任务:派毒蛇清除即将到港的左翼领导人。

他心下一冷,即将到港的人员名单他们已经掌握了。

他知道任务绝没这么简单,派他清除目标,后面一定还有人补枪。

只是不知这枪是要补给目标还是自己。

 

他回到巴黎,何秘书来接,解释说阿诚先生今天请了病假,他点点头,四下看看,这一路来跟着的人已经撤了。

装病的人在书房等他。

“您被监视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行动组搞错了波段,加上不熟悉你的行文习惯,被怀疑了。我没有权限,所以擅自破坏了发报,昨天夜里用你私人电台补发了信息。”

“你这是……”

“违纪,我接受处罚。”

他按了按额角,“即将到港的左翼联盟人员名单,包括同船旅欧组织骨干,一共九十多名学生的身份被叛徒泄露。”

阿诚失色,楞在原地。

明楼缓缓补上一击,“军统方面,清除到港目标的任务,由我执行。”

阿诚等着他布置后续方案,但没有了。

一室冷寂,阿诚开口,“撤离。”

“我不能,这时候撤离就是主动暴露自己和整个行动组。”

“他们只要有怀疑就可以用任何理由清除你,你已经被监视了,你很危险。”

“是与九十位同仁相同的危险”,明楼抬眸,在对面的凝视中语气软了下来,“不一定会暴露,监视已经撤了。再说就算暴露,上百人同一个小组拼起来,怎么会输。”

“我也去。”

“留在后方你知道怎么做,服从命令,我是上级。”

“不是我的。”

阿诚从未这样同自己说过话,明楼抬手攥住他领口,紧了紧,怒意通过衣服颤抖着传递过去。

“你说过,我不是青瓷,我是你。”

“阿诚。”明楼轻叹,气息落在彼此贴近的脸上,似疾风骤起,“我再问一遍,明天知道怎么做?”

阿诚僵了僵。

“回答问题。”明楼说。

“不……”否定刚出口,声音便被封住了,灼热的吻带着惩罚的恶意倾覆而来,瞬间淹没了彼此。一切抗拒和烦乱都显得无力,只剩辗转的热度,和长久以来压抑的不断贴近的妄想。

明楼压着他肩膀缓缓将两人分开,“回答问题。” 

明诚眨眨眼,盈满的怒意打湿了睫毛,却拼命忍着不让它滑落,他倾身重新覆上明楼的唇,“服从命令,长官。”含糊的回答,转而变成野兽般带着恨和发泄的撕咬。

但不能恨。

比不能爱更残忍,大哥是要他既不能爱,也不能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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